【思燃思】殊途

  *ooc

        01

  郝燃能看见鬼,这事说来话长。


  在郝燃还很小的时候,有一次,被喝醉的李大明连打带骂地赶出家门,不敢再哭,在楼道里靠着栏杆睡了一宿。


  早晨一睁眼就跟一没见过的小朋友撞了个对脸。郝燃觉得难堪,脸憋得红红的,伸出小手,刚说了一个“你”字就发现了有什么不对——欸,这个人怎么没有脚啊?


  吓坏的小朋友在某人,啊不,某鬼的注视下惊叫起来,然后被吵醒的李大明拖进去又揍了一顿。


  “不要害怕。”,某鬼极其马后炮地对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郝燃找补了一句。“你是鬼吗?”,郝燃不怕死地一昂头,问得直白。


  某鬼当即很配合地给人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悬浮后空翻,甚至还出去在李大明面前晃悠了一圈再回来,到郝燃面前问,“你觉得呢?”


  郝燃被噎得一懵,气得拍拍手坐直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鬼故意飘得比他高,居高临下问,“怎么,知道了名字,吓死后好去告状吗?”


  郝燃咬着嘴唇,眼周升起雾气,眼看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。“我叫三儿。”,张思睿不想他再哭,整个鬼飘下来做了个鬼脸哄他。


  “再哭还会被打哦。”,对自己鬼脸没什么信心的张思睿恐吓了起来。郝燃吸了吸鼻子没再哭,但也不想顺着张思睿的话,低头喃喃了一句。


  “怎么都会被打的。”


  “不会,我罩你。”也许鬼的听力比人好得多,张思睿听得清楚,很仗义地拍拍胸脯说。郝燃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鬼——可能有脚时还比自己高一些。不过现在嘛,郝燃站起来,笑了一下,“才不要你。”


  但很明显,对于不讲道理的鬼来说,郝燃说的根本不做数。


  在他五岁那年到十八岁的十三年光景里,三儿的身影几乎每刻都在。


  这也是郝燃所庆幸的。


  02

  “三儿,你到底是个什么鬼?”,经过了张思睿十余年毒舌摧残的郝燃,看见张思睿一个鬼竟然也和他一起一点点抽条长大了,终于忍不住问。


  “……”,张思睿无语,他飘到郝燃面前循循善诱,“你除了我还见过别的鬼?”


  “没。”,郝燃摇头。


  张思睿飘到人面前,也不管他根本碰不到郝燃这件事,虚虚扶着郝燃的肩膀很郑重地说,“我其实是你的守护灵。”


  ?


  郝燃同学表示疑惑并且特别想知道可不可以退货。


  张思睿把手伸到郝燃面前让他看,“我有很努力工作的。你瞧,我都变透明了。”确实,纤细的指尖已经有点透明,三儿身为鬼本来就白,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像开了模糊特效。


  郝燃盯着看了一会,表情奇怪,张思睿刚想开口安慰,就听见他说,“三儿,你还掉色儿?”


  ?


  张思睿很生气,后果很严重。他至少薅了郝燃三根头发,以证明自己起码有一战之力。


  其实郝燃平心而论,有这么一个守护灵在也不赖,而且这个鬼还说话算话。


  十三年间,郝燃几乎数不清李大明发酒疯的次数,张思睿能做的不多。但他会趁机打碎什么,弄出点声响,好得暇让郝燃逃出来。


  郝燃这些年打零工攒了些钱,拿到钱第一时间就买了辆蹬一脚响三声的二八大杠。张思睿咂咂嘴评价,行,附赠一乐器。


  李大明每次都得疯到后半夜。没多长时间,郝燃和三儿几乎把周围给逛了个遍。这下有了自行车,郝燃很高兴,让酒瓶子赶了出来也能颠颠地跑去推车,“三儿,想去哪?”


  张思睿想了想提议,“去看日出吧。”


  “你行?”,郝燃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一番。


  “我行不行你来试试?”,张思睿同学很迅速地绕郝燃一周,并对他的发际线以示威胁。


  迫于张三的淫威之下,郝燃骑车载着他的专属守护灵向山脚进发,去看日出。


  03

  虽然张思睿一个鬼轻飘飘的,但郝燃蹬这破车也累得要命。


  张思睿很有仪式感地假装落在后坐上,偷偷随着飘。郝燃后背汗津津的,终于显出股年轻人的朝气。张思睿想了想,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腰上,尽管碰不到。


  张思睿暗地里跟自己较了半天劲才问,“郝燃,有没有凉快一点。”


  “有!”,前面的少年仍头也不回地蹬着车子,声音高亢明亮得像旷野的风,“三儿还是有点用处的嘛。”


  四点半钟,两人终于找了个好位置,守着云开太阳来。清晨的阳光是一缕一缕散下来,忽然间汇成了一大片,天色从而被调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漂亮颜色。


  “好看!”,郝燃撑着脑袋半天只夸得出这个。


  张思睿看腻了太阳,开始看人。


  郝燃在李家过得不好,但还是天赋异禀长得异常清俊,是好好打扮打扮能收一筐子情书那种。天半亮不亮时有种通透的金黄色,郝燃皮肤白,迎光而坐时整个人像一只要飘飞去的蒲公英。


  “郝燃。”,张思睿叫了他一声。


  郝燃转头,看着他笑,眉眼弯弯,眼角的泪痣在光下分外明显,“怎么了?”


  “没什么。”,张思睿开始分神。


  “三儿——”,郝燃唤了他半天也不见反应,开始拉长声撒娇,“我们可不可以不回去。”


  张思睿沉默了一会,“回去吧。你还太小。”,他只找得出这个借口。


  04

  张思睿有秘密。


  郝燃肯定意识到了,但他还是很乖巧地回了家,趁李大明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时候,溜进了房间。


  郝燃卷了毯子窝在床上,对着飘到衣服架子上的张思睿道了声晚安。张思睿看着天光大亮的窗外,没理他。


  没几分钟,床上的人呼吸慢慢平稳,像是睡着了。张思睿飘到床边,盯着看了一会,就飘出去到李大明旁边晃荡。


  张思睿飘到李大明的正上方,试图把吊灯拨弄下来。那灯像被风吹动,晃了两下。他这些年一直坚持不懈地给李大明使绊子,然而收效甚微。


  张思睿有秘密。


  十三年前的一个雨夜,他死在了李大明手里。


  张思睿根本不是什么守护灵,而是缠着李大明的冤鬼。


  奇怪的是,李大明收养的小孩竟在一天早上看到了他。张思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那小孩竟一瘪嘴哭了出来,白白因为他又挨了一顿揍。


  真是……


  张思睿因为对李大明的恨而滞留于世,也恰恰因此不能离开他。在最初的那段时间,张思睿很痛苦,他不得不待在仇人身边看着这一切,只能看着,必须看着。


  可郝燃出现了,一个也被迫留在李大强身边的能看到他孩子。这几乎是一个奇迹。


  为了守护这个奇迹,张思睿必须把郝燃也困在李大明身边。即使要撒一个又一个谎,连名字也不能如实相告。


  他成了梦魇的帮凶。


  05

  张思睿知道李大明不待见郝燃,但没想到连收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。


  那天晚上,张思睿发现郝燃状态不对,脸色白得跟手里的纸一样,问道,“怎么了?”


  “三儿。”,郝燃说话时无意识抓握,把纸揉得更皱,“我们逃吧。”张思睿敏感地捕捉到了郝燃话中的恐慌,再次询问,“为什么逃?”


  “李大明想要我的心脏。”,郝燃把那张纸一点点扯平,颤抖地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说,“他养我只是为了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得到我的心脏!”


  张思睿呼吸一室。


  “走,马上走!”,张思睿根本顾不得自己,他太清楚李大强究竟是个多残忍的畜牲。


  “我去收拾东西。”


  很不巧,郝燃准备冲出家门时正好遇到了回来的李大明。


  那疯子看了一眼就明白了,他随手拿起橱柜旁的剔骨刀问,“郝燃,你去哪啊?”


  郝燃不说话,抓握着背囊的指节用力到发白。


  一个小小的背囊装载了这十三年里的所有所有。他已经把自己缩得那么小,只要这些和他的三儿,还是不行吗。


  “说话。”,李大明毫不客气地往前逼近两步,径直闯过了挡在他面前的张思睿,连脚步都没顿一下。


  刀劈在郝燃的肩上,白墙映满了红。


  张思睿许久未见过这般艳的红了,他清清楚楚听见郝燃倒下时的那声喊。


  “三儿——”


  什么嘛,到死叫的都是那个名字。


  张思睿的身体不断透明,周围的东西慢慢回溯,他忽然觉得手背一湿,但很快就感觉不到了。


  他看着郝燃血流如注的伤口一点点复原,李大明一步步向后退去。


  张思睿试图阻止李大强拿起那把剔骨刀。不行,不行,还差一点,他已经看不清了,世界变得虚幻而悲切,像泡了咖啡酒的手指饼。


  “郝燃。”,张思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碎了那张挂画的玻璃,他说,“活下来。”


  陷入黑暗前,张思睿似乎闻到了血气的腥甜。是幻觉吧,他想。


  06

  郝燃抹了下小臂的血,把插入李大强眼球的玻璃拔出来。男人挨了两刀已经疼得昏死过去。


  张思睿窝在墙角,透明到不稍加注意都看不到的地步。郝燃慢慢地走过去,跪下抬起手再一次想要抚摸他。


  他曾无数次地有过这种想法。


  张思睿于他像水中月,不能碰,一碰就碎了。


  郝燃看着手中那抹血色沾染到张思睿的脸颊上时,在原地傻了片刻。他再次小心翼翼地触碰时,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呼啸到大脑。


  郝燃毫不犹豫地随便抓了块玻璃,划开手腕让鲜血滴落在张思睿脸上,把他的轮廓变得在清晰些。


  然而,血液径直穿过,落在地板上,之前的一切都像是郝燃的幻觉。


  普通人才有幻觉,疯子没有。


  郝燃转身凝望了倒在血泊里的李大明几秒,然后俯下身,亲吻张思睿,亲吻他能触碰到所有,亲吻那在血意中盛开的新生。


  07

  “三儿。”,郝燃把柜子的东西倒腾了一遍,还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,“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?”


  “你说这个?”,张思睿把手中的火锅底料晃了晃,“不要胃了你。”


  “三儿——”,郝燃理不直气也壮,揽着人坐在沙发上一边撒娇一边扯歪理。


  最后郝燃同学成功在冬至这天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火锅,毕竟张思睿和郝燃在一起时哪次赢过呢。


  冬天,热气把玻璃蒸的热腾腾的,香味充斥了整个房间。张思睿拿起盘子,给一碟羊肉片都下上。


  “好吃。”,郝燃心急地把刚捞上来的羊肉片塞进嘴里。“饿死鬼托生。”,张思睿一边检查羊肉是否都到了火候,一边暗戳戳地念叨。


  忽然,次卧里传了一阵声响,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。


  “我去。”,郝燃摁下了准备起身的张思睿,也没忘了在往嘴里塞了片羊肉。


  郝燃打开了门上的锁,没开灯。很熟练地走到在地上挣扎的李大明身前,拿了支安定慢慢推入,然后又扶好了被拽倒的架子。


  “幸好血袋没有摔破。”,郝燃对着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李大明说,“我前几天看见了一种不错的技术。”他拿手指了指头,“可以切除掉人的额叶,把你变成傻子。”


  郝燃很欣慰地看着李大明因为恐惧而大幅度放大的瞳孔,笑着说,“你可要好好活着。三儿就靠你了。”


  “郝燃,肉好啦!”


  “来啦!”郝燃轻快起身,打开门,光从门外照进来,火锅的味道很香,闻起来像活着的味道。


  他终于得以卸下枷锁,向光而去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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